亚辰《人像摄影》杂志撰文(一)

摄影和绘画

摄影和绘画是两种我都喜欢的艺术。摄影是我的本行，它能令我安身立命，我当然很喜欢它，但如果细作比较，我琢磨绘画的时间和研究摄影的时间其实是旗鼓相当的。一组照片，花上一天的功夫来拍，时间已算是很充裕，尽管之前花上不少时间来作繁琐的准备；一张画，总抱着正襟危坐的心态来画，画多久，心中总没个谱。我有许多油画，断断续续地画了几个月甚至几年也是常有的事，原因很多，有的画着画着就找不着北，有的此心情迥异彼心情，有的见异思迁，不一而足。由于摄影能来钱，所以它是我的职业，而绘画并不能马上来钱，所以它是我的业余爱好。

我以为做事也如做人，断不可太功利，缺什么补什么，固然是一种方式，但凭兴趣来做事，似乎于我更相契。因为学的是美术专业，很自然，在摄影之中严格把控色调、光线、构图、线条和色彩等等，我的人像摄影很快就被定义为像一幅画一样的“画意人像摄影”，这称谓在当时比较合我胃口，甚至沾沾自喜起来。在“画意人像摄影”之前，我已干了多年的商业摄影。我的“画意人像摄影”无非是想建立一个令人值得细品其中意韵的画面，让思想有一点余香，让情绪有一点缱绻。画意摄影之所以成为画意摄影，除了拍得好，更重要的就是当时人们未见过这种一种图式，可以是摄影来得，刚好我提供了这样一种风景。

在我的记忆中，“摄影”这个英语单词的起源，原来就是“以光来绘画”的意思。早期的摄影除了记录的功能外，称得上创作的，都是当做一幅画来对待，更有的直接模仿名画的，摄影一开始已经是画意摄影了。模仿一幅画，工程可谓浩大繁杂，衣服、饰物、道具、布景、场地、光线和模特儿等等，科技与艺术的结合，是一种综合性的艺术形式。但这种形式的艺术价值不高，绝大部分照片图片默默无闻。论价值，一张名画价值连城，而一张照片呢？绘画对摄影说：兄弟，咱们还玩下去吗？

一直以来，我很喜欢近代印像派画家德加（Edgar-Degas，1834-1917）和雷诺阿（Pierre-Aguste.Renoir,1841-1919）的作品，他俩是法国同时期的一代大画家，用色方面颇为相似，色彩搭配合理好看，或豪华或清雅，唯美而不俗套，特别是他俩其中的几幅色调淡雅的人物肖像画，深深地吸引着我，影响着我。古今中外的画家无数，但与你投契的可能就是这一两个人，看他们的画册就会爱不释手。但是实话说，我并不喜欢伦勃朗、德拉克洛瓦、戈雅等等色调较为沉重的大画家，虽然他们都是捕捉人像形神的高手，却就是与你不投契，有什么办法呢？那就只有敬而远之。

掐指一算，这样的偏见和癖好已经持续了二十个年头。时间就似一把无形的杀猪刀，总能改变很多事物，那些不受我待见的画家又回到我的实现，上至文艺复兴的画家，下至野兽派立体派，无不引起我浓烈兴趣，从中我看到不同的视野和境界。读画册，一遍又一遍，好好享受，慢慢过瘾，温故而知新，练一双瞧不起人的眼睛来，也是一门骄傲。把好画读出来，才不至于上烂画烂摄影的当，且有鄙薄烂人的本钱。

中国的人像摄影师有几位的作品，见着总要令我停下来读一读的。比方潘杰、巍崴、娟子、畏冰，还有史宏伟。除了娟子多拍时装外，其余几位是真正的人像摄影高手。因为这几位有智慧、有才情、有趣味，摄影作品里又秉有人格魅力。娟子、畏冰都是著名的高等美术专业出身，拍得好事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；潘杰、巍崴的出处与美术无关，但美术天分甚高，拍出来的画面看上去都具圆熟而深刻的美术功力。

总的来说，当代人像摄影师依然是乏善可陈。有虚名的多，有水准的少。早一晌，在北京偶尔进入张罗平的肖像馆，说是馆，其实是一座别墅。别墅里头挂的尽是明星的黑白肖像片，虽然是用传统的手法进行拍摄，但修片的手段很高明，如同画素描一般。张驾驭黑白灰的能力，在年轻一辈的摄影师之中尚无人可以望其项背。张也是美术专业出身，他在京城吃得开，正是得益于良好的美术底子。他的黑白肖像，让我想起了经典的史宏伟。

七年前，我的一位穷画家好友，在广州混迹了十年后，决定回去母校湖北美术学院的所在地武汉生活。临行前，他将所有未用完的油画颜料和画框寄存在我宽阔的摄影棚里。那时我的商业摄影已经在走下坡路，闲暇颇多。有一天，靠在窗边看书喝茶，窗外有花草，太阳也是响亮得很，就干脆躺下来，把一本书举得高高的来读。读的倦了，就把书盖在眼睛上，懒懒困上一觉，好像有蝴蝶在脑壳边飞来飞去，那情形极是诗意。人生得着这样的闲暇，有阳光有好茶有好书相伴，真是幸甚至哉。醒来，我就想画画，于是我就开始重拾旧河山，画起心中的风景。

画风景，继而又画人物。学美术的人去摄影自然出手不凡，另有一套，反过来，摄影的人去画画，有取之不尽的题材。如此，我就在摄影和绘画之间辗转了七年的光阴。从组合的条件来看，绘画和摄影的关系可能要比其他形式的转换更为密切。艺术要求放手创造，而这必须以不断充实的修养为基础，姐妹艺术之间相互吸引，相互渗透，是最值得关切的，就人像摄影来说，远不是到了无须借鉴，可以固步自封的地步吧？

下一回，让我们好好深入研究绘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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